人已死别看了

我的敌视情绪不是我所能控制的

遇见同样遭受过校园暴力的进门者,这个梗来自 @哀喵子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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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时候才能集合呢,高三二班?随弯腰动作直直垂下的学号牌蒙了层灰,皮制卡套也不再崭新——废话,任何东西被黑色车轮碾过,即使是银色的扣针也要黯淡了吧。可那层灰太深了,怎么刮蹭都抹不去。我只是多么想看看自己的脸啊,那张证件照还是蓝底的吧,像干干净净的一方天幕包裹着我。嘿嘿,我记得,那是个即将初中毕业的夏天,刚上完体育课,便被老师喊出教室整理着装,对准照相机的镜头。濡汗的刘海因为平时顾着学习疏于打理而显得太长,平平无奇的黑色发卡已经掉了一段漆,关键时刻倒派上用场了。

 

“稍微笑一笑,耳朵露出来。”

 

少女的汗水与撞上闪光灯而半眯的眼——咔嚓。那便是活着的我最后一次面对镜头了。

 

我一直以为自己面对不公平的待遇是可以无喜无悲的,可哪有那么简单啊?校运会上,有我的场景都被去掉了,在我赶回来集合之前,他们早就把留念合照拍好了。我的敌视情绪不是凭空生出的,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。我这么以为,是因为书上不这么写。多讽刺呢?书本要教会人们知识,说明白道理,却是叫认真去探究的人发现,印刷体里,无论字体横竖撇捺,多坚挺笔直或多花式柔美,都只是掩盖谬论的工具。书本没有教会他们怎样对我,显然,那些人替我选择了另一条路。

 

“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——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,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。”

 

正是因为不信书本,我有自己的见解。他们肯定在心里笑话佐子,笑话我读不懂啊,到底是谁不懂呢?我在心里反驳,可面上只能够流泪了。有女孩子偷偷推我的手肘,她问,你为什么不去反击?

 

我太久没和人说话了,以至于愣住很久。反击,反击什么?厌恶是有理由的吗?那反驳呢?告状换来的只是更惨的惩罚。难道要跟他们一样发疯似的跳起来,拿剪刀剪去他们的头发么?这是我仅仅能想到的最大胆的报复方式了,曾经在荧幕上出现过的。是在一部外国的电影里,女生被同班的学生强行剃了头,落地的发丝越来越碎,最后掉在她微翘的鼻尖上,剪刀并未被那无助的啜泣感化,依旧嗖嗖、嗖嗖地发挥着自己唯一的功用:剪断一切,无论柔软还是坚硬,递上跟前就必须剪断。没有感同身受的人永远不会起鸡皮疙瘩,不会泛起泪,就像当初只知道啃着西瓜青皮上最后一点点红、妄求以此解暑的我一样。推我的女生面容模糊,她是“众人”中的一个红点。当众人都与你敌对,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真的正义的一方,包括我自己一开始也这么想。可我真的没做错什么!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,跟你们,跟他们一样,带着最美好的幻想,过去师长的寄望升上了高一年级,我知道委屈是没有用的,鞋底从来不会因为蚂蚁的恐惧而怜悯这渺小的生命。于是现在怎样?到最后还是要做恶人来报仇,从怨恨搜刮来的亲近多么温和啊,夺命的同时我感受到变态的自我满足——也许我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。我可能是幸运的,又可能是不幸的叠加,为什么?冷暴力更是没有证据的罪行,比真正的拳脚辱骂更能逼死人。


所以我看到了她,她进门了。茫茫人海中我们是一样,如果能够,就都想要活着,我要不要帮她一把……就算是帮了自己?我试着把指缝拉宽再拉宽一些,好让她看见一点蛛丝马迹,还有旧校舍……我用唯一的脚尖踢着树叶,叫它们在地上摆出方向:你一定要去那儿看看——这多破坏门里的规矩!然而你看她脸上的疤痕多像我头皮底下的血痂,血痂,吃我的魔鬼,静悄悄地,攀着刘海的边缘朝发丝中间延伸,同时又极力张望着跟前,像在观察什么深渊巨洞,凭好奇心试探着,触手不断延伸。它们掐着心脏,爬满了我的脑袋。我活着时有没有想过死啊,没空去想。

 

日光在我头上凋敝了,我一边伸出满是淤青的手臂,还要遥遥爬去抓住双眼发红的女生,可怜的冷暴力受害者:在别人看来你什么苦都没有受,所以为什么死?为什么触碰你的足迹,我能感受到无数次站在天台边缘、摇摇欲坠的俯视目光?他们理解不了,可我们是相似的,不懂得反抗的人逐渐懦弱,甚至懦弱到不敢去死。太多年轻人不忌讳“死”的字眼,一有流言便铺开白纸侃侃而谈,诸如什么课的女教师前几天自杀啦,办公室座位都空了……说到底性善性恶在于引导者,也有善良的人在淤泥中做好人,不过肯定换不来什么好结果,结果就是被践踏。就好比,好比那个劝我反击的人没有站出来,她学蚊子叫一样地,用细细的、颤抖的声音提醒我,为什么不去反击,去告状?我理解那个看似好心的姑娘,众口如矢,光洁的衣裳不需要多一个脚印了,教室也不需要再多一团空气。

预言家总是亲自步入黑暗之中以获取结果,我却是简单粗暴地用死亡略去了所有繁杂的步骤。答案正是,欺凌有时候是群体性感染,没有理由的。


是的,我穿透了入门者的记忆——这还是上次“间隙”跟鬼影先生学来的,在餐桌上。他多绅士,拉开椅子让我坐下,绒质椅套用母亲的手背贴着我,抚摸着我,我太久没感受过柔软的布料了,谁叫被铺松软而不准我靠近,床板硬梆梆,也要烧了我这条丧家犬!凭借瘦弱的外形不难作出吃力的样子,身子大力靠在椅背。实际上我已经习惯了,做这些动作并不花多大力气,更何况我是个没有灵魂和头脑的鬼呢?我没有肌肉了,没有上限,我永远不死,永远这样存在,永远不再疼痛。可他聪明得很:“佐子小姐,你不必这样。”是吗?面对大人我不应该柔弱?不应该让他们同情我?我一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收获的都是反效果,难怪他们这么怕我。

他们怕我,包括害死我的人啊。同学,于我而言比久未书写过的二十六个字母还要陌生,我只记得什么呢,他们一句话都不说,甚至不肯在背后窃窃私语一些什么,什么都好,哪怕是,哈哈,这么对人家女孩子,小心人死了变成鬼来找你!我是变成鬼了,只有循着怪里怪气的歌声偷窥他们的脸——他们终于唱我了,说我了?其实我已经忘了江信鸿的脸,毕竟他不是我的同伴或室友。我没有过同伴,我只能看见堆积在世界另一头的乌鸦。对于我来说,江信鸿,牟凯,他们是什么呢?难道我就特别恨他俩吗?在我心里,姓名只不过是标签,是一个充数的头颅,他们和其他人站在一边,说我“不该存在”,那就都是一样。所以循环着歌词摩挲照片的同时,几根折断的手指在不幸的人的脸里搜寻、排除,留下那张大概就是他俩的脸了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都怪他俩一直一直不肯唱歌呀!但我永远记得他们最后的声音,因为就连地狱也是火热的啊,可人的嗓音那么冰冷!谁能忘记?想想从前,刻在骨子里的怨恨与不甘时时翻涌,却说服不了我的拳头,我全然无力引起他们的注意,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事实。我现在不怕了,他们怎么会害怕?他们怕的只是丢掉自己的小命而已,可是人的本能太奇怪了,明知求救是没有用的,仍然极力张大嘴巴,仿佛这样就能发出声音似的,你啃食的是自己的良心,良心同样会把你的嘴堵上的。

 

“后来那个女生怎样了?”鬼影先生纤长的右手提起茶杯,重重地抿上了一口。

 

我只回他一笑,其中大概辨认不出任何感情吧。佐子不需要同情,自己收拾好集合的队伍就好啦,你们始终都是旁观者,就算事后体会再怎么深刻,不过只有空洞的评议。你们做梦都不会遇上的噩梦天天在我脑海里盘旋啊,我见到什么?一对车灯,它们是两柄刺刀的眼睛。无辜者才不幸,所以推卸责任毫无意义,到底是谁的错根本没有任何关系。不想死?何等痛苦不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吗,更何况很早很早我就说了,只是你们没注意——我想要的很简单,只有一张合照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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