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已死别看了

万圣节:路佐子

(对不起我今早说产的南秋粮还没写好!!大概就是突然想到,万圣节大家都扮成鬼怪狂欢,路佐子出来肯定会被夸很像,很逼真吧。如果她能在万圣夜和别的人一起开心地玩,该多好啊。)


白天与黑夜的不同在哪?

 

夜色有一副独属于他的狰狞面孔。用碾碎的残石铺成上挑眉形,把无边天幕挖出窟窿来当他恶狠狠的双眸,远处模糊的、拖着伟岸长影滚到路人们脚边的高树,是他的鼻梁。摇晃桥身陈腐得快要入土,经受不起许多顽童故意的摧残,却盛得下轻飘飘的我,没有灵魂的鬼怪谈何重量!虫鸣听闻也来应和我:是呀,是呀,可黑夜还缺一张嘴巴。黑夜不需要发言的工具,命运在人的脸上刻下眉目口鼻,让他们用嘴巴发声,靠那两片薄薄的肉呐喊和媚笑,最终不还是容忍沉默的发生、容忍一个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被埋入碎土之中永不见天日吗?死人不需要开口,因为看不见太阳的黑夜没有嘴巴。

 

同学,你在发什么呆?

 

有人挨近,碰了碰我的手肘。她居然不畏惧我手臂出奇的冰寒,继而伸手……伸手拉起我将我全身打量了一遍,她说,你好好看,真的好像啊。对啊,由于万圣节的活动,学生们都留下了。由衷的赞叹真的有这样大的魔力,暗红的液体都有了生命有一般,久违地开始缓缓流动,流过脸颊,大概像一坨没挤好的番茄酱。活动中心顶层的小南瓜挂饰一时都摇晃起来,天花板铺满了隐约的细碎铃声,感知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。我的手心,原本无力得堪比田野里的稻草人,是摆设,是虚构的假肢的一部分——但现在,它烫极了,甚至能够烤熟一只蚂蚁。蚂蚁是不是也报复我以爬遍上半身的瘙痒呢,轮胎啃食过的骨肉在疼痛之下萌芽,细小的生物盖章似的,脚印戳满了我的每一块骨头,这种不带焦灼的感情与我再度重逢。那就笑吧,笑吧!枯发掩蔽的眼神正好对上旋转的彩灯,我看见面前的女孩失去了一只眼睛,她是独眼少女,尽管只在这个夜晚是。

 

蜷曲的手掌散发着仿佛永远耗不尽的体温,握紧我,隔着干涸的血迹与嵌进指尖洗不掉的碎石屑,引导我也弯起五指。身体随贴合的双手一同旋转,我的动作难免过分笨拙。她说,没关系,我可以教你跳舞。咚咚咚,线头暴露的皮鞋后跟又完成了一组连贯的起落,脚尖也好像秋天的落叶扫过地面,不由自主弹起,跃向下一个点,接住我的是最柔软的花蕊而非冷冰冰的大理石砖。电子刻意扭曲的音符冻结在我的四周,拥抱我僵硬的舞步。如果有人问我感觉如何,我会说,我现在宛如置身白昼。我总算不用藏头露尾了,这是属于我和其他人的节日,不用当什么主角,像这样能跳舞就很好。车厘子色的唇釉在独眼少女的嘴唇上好像未擦净的果酱,那只收紧的坏眼霎时含满了各种悲喜,因烫伤而变形的睫毛不再像苍蝇的滋细长腿,而像黑夜的嘴巴了。

 

——“我的父亲是个狠心的酒鬼,有一次我再也忍不住,砸碎了他的酒瓶。他一怒之下,用打火机烫坏了我的眼睛。”

——“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呢?”

 

这是万圣节的特色环节:说出你的故事。无论是亡灵抑或夺命的死神,生着翅膀的恶魔,都必须说出自己的故事,谁的故事最受欢迎,谁就将被簇拥为万圣狂欢的主角。轮到我了,我还沉浸在方才简短而真实的叙述中,哪怕这只是他们随口编造的谎言啊,然后呢,独眼的少女又对她的父亲做了什么?在世界某个角落,没准真的上演过她说出的暴行。而我的秘密都是真的,未圆满的合照还夹在破旧而走风的制服底下,张开四方的边角,戳着我损毁衣衫内的皮肤。不过说实话的后果往往是失去与破裂,学生们会发现我的身份,把我和恐怖的校园传说联系起来,又或是满不在乎地把我当作一个对校园传说执着、模仿逼真的血腥故事追随者罢了。

 

“我……我死在一个雪夜。我因为作业写不完,从家里逃出来,逃到铁轨上,被碾断了腿。”

 

我撒谎了,说了一个并不属于我本人的故事。围观者哄堂大笑,不再注目断腿,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把镜头移向别处,闪光灯投向了舞台上的巨型蛋糕与玩游戏的“鬼怪”。那片区域实在精彩,头骨仍黏着肉屑的骷髅张牙舞爪,发出嗷嗷和嘶嘶的哀叫,雪白的人皮摇摇晃晃,吹灭了骨头形状的蜡烛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容纳进那副小小的画面,会不会将照片刊登上校报,又会不会有曾经的同学认出我?他们从未停止过诅咒我,该不会真的把我的脸都忘了吧。

 

白天与黑夜的不同在哪?

 

在白天,悲惨的故事坦然撕裂信封的封口,收到的回复只有背弃与逃窜;在黑夜,它又诡异地换上了面具,生发为迷人的幽默了。万圣夜终将落幕,我再也没机会看到那一只坏死的翻白眼球与周遭环绕的火烧痕迹,没机会感受到被人群包围的热度,没机会说出那个故事……

 

在一个雪夜,我被碾断了腿。

 



评论(12)
热度(47)

© 如题 | Powered by LOFTER